新民晚报:寻找“南市难民区”

发布者: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:2014-11-09浏览次数:1821


来源:新民晚报 2014年11月9日 14版 新视界 整版报道
标题:寻找“南市难民区”
记者:程绩



为禁止过多难民涌入法租界,大门已经关闭,不计其数的难民拥挤在南市与法租界交界处的民国路(今人民路),右图为饶家驹 新民图表 制图 叶聆



■ “南市难民区”收容所难童中学初中班的女学生(摄于1939年7月3日 资料照片) 
        方浜中路,城隍庙大门口所在地,寸土寸金商铺林立,是上海最著名的旅游地标之一。然而,没有多少人知道,1937年抗战时,这里是生死相隔的分界线,马路的一边是断壁残垣的战场,另一边是数万难民扎堆的“安全区”。而主导和维持这条生死线的,是一个中文名叫饶家驹的法国神父。
  有人称他为“上海的辛德勒”,有人叫他是“另一个约翰·拉贝”,他曾奔走在战火中的上海,不顾个人安危与日军谈判,从日军枪口下拯救养活了至少30万难民。因为他,原本只为救助战争中军人的《日内瓦公约》,加上了“拯救平民”条款,并被称为“上海模式”。

“这个人,这段历史,不应该被遗忘”,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院长苏智良大声疾呼。

本周末,“饶家驹与战时平民保护国际学术研讨会”在沪召开,研讨会前夕,苏智良和他的团队向本报记者披露众多新的发现。

断臂神父

在中国,很多人都读过《拉贝日记》,知晓约翰·拉贝。而饶家驹,一位同样挽救过无数中国人生命的法国人,却一直默默无闻。

柏林圣湖公墓的饶家驹墓前,有一块镶嵌玉片的墓碑,上面用中德法英四种文字写着“这里长眠着一位不朽的人道主义者、法兰西神父饶家驹”。墓碑上还写着四个中文字“仁者爱人”。

“饶家驹是一位杰出的人道主义者。他来华27年,基本都在上海度过。1937年日军侵占上海时,他设立南市难民区(又称‘饶家驹区’,1937年11月9日—1940年6月30日),延续3年,保护了30万中国百姓,并成为南京大屠杀期间由德国人拉贝领导的‘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’的效仿样板。”苏智良介绍。

饶家驹1878年生于法国,早在抗日战争前,他就来到中国上海,开始只是从事英语教学,后来全身心投入到难民救助工作中。1931年长江发生水灾,他积极参加了难民救济工作;1932年一·二八淞沪抗战期间,他为解救被困妇孺四处奔波;1937年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后,他在上海创办了南市难民区。

早年因化学实验中不慎炸伤锯掉一条右臂,饶家驹又被称为“独臂神父”。

饶家驹的南市难民区开创了一种模式,即在战争期间不仅要保护交战双方的伤员,而且也要保护战区的平民。

“历史不应该忘记这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,我们倡议在难民区旧址设立纪念铭牌和塑像。”苏智良呼吁道。

上海模式

1937年8月,八一三抗战爆发,规模日益扩大,日军轰炸烧杀所造成的难民如潮而至,大批外地的战争难民也涌入上海。难民大量涌入租界,最高峰时达“七十万人左右”,成为严重社会问题。

租界人满为患,租界地区的边缘也挤满了数量惊人的难民。大量难民被屏蔽在租界的铁门之外,陷入饥寒交迫的绝境。而在华界的南市,由于部分居民迁入租界,腾出大批空屋,且有不少公共场所可资利用,这使得收容难民有了可能。

8月18日,上海国际救济会成立,饶家驹任救济组副主任。此时的饶家驹,在上海军政界人脉极广,并且热心救助平民,获得过多国勋章,并且得到国民党高层的信任。战事之初,他两次率员前往虹口战区,救助居民到租界。

彼时饶家驹考虑设立难民区。他认为,战争将长期进行,应建立一种“难民安全区”,拯救难民。10月26日中国军队从闸北撤退之后,饶家驹就建议中日两方军政当局,在南市建立难民安全区。

11月2日,饶家驹向时任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建议,在南市划一区域接纳难民,获得同意。然后,饶家驹与日本政府和军队交涉,要求勿对难民区进行攻击,也得到了日本陆军、海军同意。

11月4日,上海市政府批准设立南市难民区,并以不损失领土主权为前提。6日,日本驻沪总领事冈本答复同意。8日,上海国际救济委员会议定在南市难民区四周各路口竖立旗帜,旗帜上有大红十字及国际救济委员会的中、英文名称。第二天下午,开始在方浜路各路口修筑防御工事,南市难民区区域正式划定。

饶家驹曾指出,“该区为南市平民安全住所,并非中立区域。此纯粹为非战斗员之安全区。鄙人深知此种办法,乃属创见。”

难民区于11月9日正式成立,其位置为南市旧城厢北部,占旧城厢三分之一面积,南以方浜路为界(方浜路被带刺的铁丝网围着),东西北三面都以民国路(今人民路)为界,东端为小东门,西端为方浜桥。难民区呈半月形,占据南市老城厢约1/3区域。

饶家驹保护平民设立安全区被称为“上海模式”,填补了《日内瓦公约》的一个空白,此前《日内瓦公约》并没有关于战时平民保护的条款。1948年,第17届国际红十字大会通过了《战时保护平民公约草案》。1949年,63国代表在此基础上制定了日内瓦公约及附件,第四公约就是《关于战时保护平民之日内瓦公约》。其第15条规定:“任何冲突之一方,须直接或通过一中立国或人道主义组织,向其敌方建议在作战区域内设立中立化地带,保护平民。”

德国人约翰·拉贝所领导的南京国际安全区在成立之初,正是通过上海的饶家驹与日方进行联系,在南京大屠杀期间保护了20多万中国难民。

寻找遗址

今年9月,上海师范大学中国近现代史专业研究生王海鸥、胡皓磊和陈斌,在苏智良教授的带领下,开始做南市难民区的寻访和调查。

因为城隍庙板块多年的商业开发和市政动迁,南市难民区大量的重要遗址,大多面目全非,另有部分遗址位置存在争议。

这次调查中最重要的成果之一,就是确定了北区救火会的位置,因为这里曾经是南市难民区饶家驹办公的所在地,是南市难民区的“中枢机构”。10年前,曾经有学者就此进行过考证,结论是北区救火会不复存在,“在八九十年代豫园商业区改造的过程中已被拆除”。但与此同时,民间一直有北区救火会就在方浜中路的说法。

王海鸥他们首先询问了上海历史专家,有的说在豫园里,有的说在方浜中路,莫衷一是。最后是苏智良教授找来的《上海市行号路图录》揭晓了谜底。这个地图1937年开始绘制,经过一年半的时间完成,对当时上海的街区描绘得非常详细。在南市难民区的区域,发现了北区救火会的地址,《申报》对北区救火会有过记载,“在安仁街的一侧”,两者吻合,最终才给这个困扰学界多年的问题找到了答案。

北区救火会的遗址就是现在的方浜中路235号,安仁街路口,这栋原本三层的建筑随着后来的商业开发,目前加高至5层,汇集了多家食肆,但没有人知道七十多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故事。

据《申报》1937年11月17日的报道,北区救火会建筑为三层,饶家驹办公室在三楼,底楼和二楼为职员办公处及食品储存处。十多万难民的管理,即由饶家驹在北区救火会运筹帷幄。

(下转A15版)    (上接A14版)

饶家驹将南市难民区分成九个区,每区由办事处派区长一人,从住户与难民中挑选若干人,负责管理区内清洁给养等事宜。各区长之下,分设总务、文书、训导、设计、给养、庶务、卫生、消洁、登记、调査、医务等股,分别处理各项工作。

“南市难民区至少庇护了30万中国难民,这是非常了不起的。”苏智良说。

除了北区救火会,苏智良和学生们还新发现了一个此前没有记载的难民收容所,北王医马弄24号,这是唯一一个亲历难民记着的难民收容所。

此外,小世界(福佑路234号)、福佑路回教堂(福佑路378号)、珠玉业公会(侯家路26号)、沉香阁(沉香阁路29号)、城隍庙(方浜中路249号)、豫园(安仁街137号),这些都是南市难民区的难民收容所遗址。

拯救记忆

相比较寻找遗址,更紧迫的是寻找难民区的亲历者。

“年纪最小的现在也80多岁,现在再不做,就永远没有机会了,我们要拯救这一重要事件的历史记忆。”苏智良说。

南市难民区所在的老城厢,目前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动拆迁,上了年纪的老人,大多搬到二三十公里外的动迁房里。即便是没有动迁的里弄,大部分的住户都是解放后搬进来的,他们与附近小商品市场的外地从业者混居,对于难民区,已经鲜有记忆。

为了找到亲历者,王海鸥、胡皓磊和陈斌三名同学,用大海捞针的“笨”办法,先找区域内的所有居委会,通过居委会找到年龄在80岁以上的老人。“有些居委会提供的信息不完整,我们就多次拜访,有的里弄没有线索,我们就挨家挨户地敲门”,有的老人已经拆迁搬走了,我们就到他们新房子去找,“我们会问他们,1937年到1940年是否在这里居住,如果回答是,那就再详细采访。”一共找了四五十个老人,“很多都是解放后搬过来的,还有居住在这里但对难民区情况无法回忆的”。

大部分的老人都对难民区一无所知,有些不愿再揭旧时的“伤疤”,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听家里的长辈说过,而真正的亲历者,目前仅找到余阿姣和王晓梅两位老人。

居住在安仁街的余阿姣今年正好100岁,王海鸥他们先找到古城居委会,说明来意后,恰巧余阿婆的儿媳在这里工作,她就把他们带到自己的家里。余阿姣虽然已经百岁高龄,但阿婆思路很清晰,带宁波口音的上海话表达很流畅。余阿婆说到日军封锁,家里不敢点灯,即便如此,日军还是会砸门砸窗,说到这里,老人情绪激动起来,说话急促大声,双手紧握着抬起来。

安仁街的老宅,已经有百年历史,这是父亲留给余阿姣的房子,现在她和妹妹两个人居住在这里。余阿姣现在还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务,更多的时候,她喜欢坐在后门10平方米不到的天井里“孵太阳”,阿婆和周围人的关系特别好,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和她打招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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